第三十九章:梨花带雨(1)-《落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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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书房发现一封写给湖北省武汉市楚剧协会的信,贴好邮票尚未寄出,信件内容里有一句‘百花齐放只剩一枝独秀,创意被扼杀,芬芳无存,请求协会保护楚剧文化遗产’,是叛国通敌勾结境外的反动言论。
3.在院内厕所里的灰砖下,挖出三根金条,窝藏私吞国家贵重资源,是走资派守财奴的典型嘴脸。
4.在书桌草稿纸堆里发现一本旧剧本《海瑞罢官》,明显是在含沙映射庐山会议。
5.家中没有一幅领袖画像和一本革命著作,全家四口无一人入党,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
6.雇佣了一名老保姆,是剥削压迫广大劳动人民。
蔡家四口人有苦难言,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欧阳涵克制镇静,在抄家文改组面前,针对六宗罪,言语精炼逻辑清晰逐一解释。
“1,我家经营戏班子三十几年,在家中保留一把未开锋的旧朴刀是武旦道具,纯属正常,卖肉的屠夫家有一把剔骨应该不是谋反武器。”
“2,湖北省楚剧协会明文规定组织存在的作用,纳谏如流,听取各基层楚剧工作者的建议和难处,信中内容都是实事求是,都是戏剧行业内的话题,没有什么越界不妥,武汉就在湖北省省内,不存在叛国境外。”
“3,金条是解放前唱戏的私人赏金合法收入,埋了十几年,忘记了,这座院宅三十年前就是我家的私人产业,自己埋在自家犄角旮旯处,不属于犯罪。”
“4,我是一个收集民间故事进行创作的戏剧编剧,经典剧目《海瑞罢官》已经存在三百多年,京剧/越剧/粤剧/昆曲/秦腔早就借鉴改编出演,我这份稿子是在1957年就开始撰写,当时庐山会议还没有召开,依你们的捕风捉影思路,《荆轲刺秦王》是不是也存在含沙映射,刺杀比罢官更严重!”
“5,我家也没有孙中山先生的画像和他的著作,我家每人都没加入任何党派,巴东深山老林乡村里,十户九家,家中都没有一本革命书籍,只有大门上贴着门神画像,一家老小十几人都没加入任何党派,难道都是特务间谍?”
“6,我家的老保姆是蔡文姬的小舅妈,解放前就在我家,四口人经常出门演出,总要有个人在家看门,我家也从未拖欠舅妈薪水,不信,你们去走访调查。”
蔡文姬和二个孩子都认为欧阳涵的解释逻辑合理。
逻辑多少钱一斤?
他们不听解释,认定欧阳涵是反动派,《海瑞罢官》就是含沙映射,当场逮捕欧阳涵和蔡缶押走处理。
鉴于《海瑞罢官》是一部男人剧本,作为女人的蔡文姬和蔡洁纯属无辜,就没有被抓捕带走。
刚烈的蔡洁想拉扯解救父亲和哥哥,被母亲劝阻。
担忧现场发生激烈的肢体冲突,深明大义的欧阳涵对妻子和女儿说:“相信苍天有眼,我本无罪,不会冤枉每一个老百姓,你们母女俩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深谙人情世故的欧阳涵也意识到这都是自己三次拒绝改编《沙家浜》《乌龙山剿匪记》而引起的怨恨,就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句火爆言语硬怼。
父子俩为了母女俩的平安,就妥协认罪,乖顺听从逮捕羁押。
当晚,在东倒西歪的院宅里彻夜难眠,母女俩担忧父子俩的安危,商讨如何解救家人,需要寻求巴东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出面保释。
蔡文姬突然想到牛角镇的铁匠刘悟透,他是结拜姐姐一袋米的丈夫,也是巴东抗日时期哭河保卫战的总指挥,是巴东有史以来影响力最大的人物,铁匠曾经也亲口承诺:“今后有谁敢欺负你和戏班子,马上来找我。”
‘涅槃’社戏班子的经理蔡缶被抓走,明日,妹妹蔡洁必须留在巴东县城戏班子里稳定军心,蔡文姬就独自一人前去牛角镇找铁匠刘家求救。
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能去牛角镇求救于结拜姐姐一袋米。
第二天早晨,蔡文姬独自乘车乘船赶往牛角镇。
一路颠簸赶到刘府大院大门前,‘牛角镇第一钢铁厂’八个大字厂牌赫然映入蔡文姬的眼帘。
院内的炼钢土炉浓烟滚滚,工人在忙碌给大坩埚里添加家家户户收集来的铁锅铁桶菜刀锄头。
“不可能!”蔡文姬开始惊慌失措,她向左邻右舍打听铁匠刘家的去向下落。
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冯道认出她是‘天籁之音三生有幸’的蔡文姬,便将刘家去上海的全委告诉了蔡文姬。
刘家已经乘船离开牛角镇半个月15天了。
已经离开了15天。
蔡文姬发疯似跑向集市大街的尽头:瓦罐码头。
她瘫坐在瓦罐码头的石阶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朝哭河大喊:“姐姐,你为什么不带走我呀?……”
哭得伤心绝望。
何止是铁匠刘家被冤枉,她戏班蔡家也被冤枉,刘家人全部安全无恙去了上海,而蔡家被羁押的患癌丈夫和未婚儿子生死未卜。
一个弱女子如何去解救?
在大雪纷飞的傍晚,渔夫和渡船顾客们搀扶起她,并认出她是大名鼎鼎的蔡文姬,集市大街的许多居民也来安慰蔡文姬,给她披上薄袄,一位婆婆端了一碗热扑扑的姜汤,担心蔡文姬会受寒感冒。
一位街坊告诉蔡文姬一条重要消息:志愿军特等功一壶油家有电话,他家一直在与上海的铁匠家联系。
在街坊邻居的搀扶带领下,蔡文姬来到一壶油家的大院铁栅栏门口。
已是夜晚9点钟,蔡文姬敲打大门,在雪花纷飞中,女主人松茸卓玛隔门缝隙看见一位身材修长气质端庄的中老年女人在敲门,就疑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女人回答:“我是蔡文姬!来找你家想联系去上海的姐姐一袋米。”
听到来者是蔡文姬,松茸卓玛大惊失色,连忙开门,搀扶蔡文姬进入堂屋烤火。
1942年刘府豪宅大院举办庆寿大宴时,当年21岁的松茸卓玛也参加,‘天籁之音三生有幸’的蔡文姬压轴演唱的《牡丹亭》给卓玛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也见证了姑妈一袋米与蔡文姬当场结拜为姐妹,终生难忘。至今,19年过去,40岁的卓玛再也没有听到过比蔡文姬更悦耳卓越的演唱。
在堂屋烤火,蔡文姬把昨天抄家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一壶油夫妇,一壶油也让三个未成年孩子现场就座倾听,残疾军人决定从小培养三个孩子明辨是非的判断能力和光明磊落,绝不弄虚作假。
稍后,一壶油拨通了上海铁匠家的电话。
上海浦西一头,一袋米接了电话。
牛角镇一头,蔡文姬拿着话筒,详细叙述昨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被抓走的经过。
一袋米听完,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又转述给旁边的丈夫刘悟透听,问铁匠有没有办法保释出蔡家父子俩。
当年重庆的结拜贤弟卢先生出事,铁匠刘悟透毫不知情,也没有安慰营救,后悔不已。这次,妻子的结拜妹妹蔡文姬出事,铁匠不能再袖手旁观,将全力营救。
巴东县城的熟人都走光了,如李冰父子,但远在千里的铁匠还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特等功志愿军一壶油马上给巴东兵站的军官打电话,就说一壶油的亲戚遭误会被巴东县城的文改组抓走,让军官先去文改组拖住,防止蔡家父子被批斗审训殴打,等第二天一壶油亲自前去巴东县城弄清真相,再保释出蔡家父子俩。
志愿军特等功伤残退伍军人一壶油是巴东任何机构都要躬亲三分的战争英雄,具有较强说服力。
上海的铁匠让一壶油接电话,说出自己的想法安排。
一壶油同意,立刻照办。
一袋米是一壶油的远房姑妈,蔡文姬与一袋米又是结拜姐妹,蔡文姬的丈夫欧阳涵也可以算是一壶油的远房姑丈,半个亲戚。
一壶油挂断上海的电话后,立刻打电话给巴东兵站的值班军官,说明自己的姑丈欧阳涵和表弟蔡缶被巴东文改组误会抓去审讯,担心亲戚被误伤殴打,敬请军官先去文改组办公楼警告他们不要乱来私自用刑,明天早晨,一壶油将亲自前往巴东县城弄清真相。
巴东兵站的值班军官接听电话后,立刻照办行动,于深夜10点左右赶到文改组办公楼,但为迟已晚。
原来,欧阳涵父子俩被抓走当天晚上,关在文改组办公楼里审讯,刑事逼供要求‘戏霸’欧阳涵承认六宗罪,而且还有共同密谋刺杀国主的重大嫌疑。
起因是前几天,欧阳涵的同门师弟,家住武汉市硚口区的楚剧名家晁缨也出事了,武汉文改组在晁缨家中翻找出一本《荆轲刺秦王》的楚剧剧本,研究认为晁缨在释放暗号,鼓动江湖黑帮和潜伏间谍密谋刺杀当今国主。密谋刺杀国主是刑事重罪,死刑枪毙的后果,晁缨被拘捕等待全民公审。
欧阳涵被抓的当晚,巴东文改组根据白天抄家时的具体经过回忆,认为欧阳涵在解释第四宗罪《海瑞罢官》的言语中,也引经据典用过《荆轲刺秦王》作比喻,间接证明欧阳涵也参与了同门师弟晁缨的鼓动密谋刺杀国主的犯罪活动。
文改组组长严厉审讯欧阳涵:“快说,你是否参与同门师弟晁缨密谋刺杀国主一事?白天为何要引用《荆轲刺秦王》为自己辩解?”
从《海瑞罢官》又扯到《荆轲刺秦王》,有苦难言的欧阳涵大喊:“冤枉呀!比窦娥还冤呀!……”
听见父亲又因《荆轲刺秦王》被怀疑成密谋刺杀国主的嫌疑犯,白天是《海瑞罢官》的映射,夜晚又扣上《荆轲刺秦王》的帽子,没完没了,忍不可忍的蔡缶大骂文改组:“你们这是断章取义捕风捉影,大搞莫须有的文字狱,干脆把老百姓的嘴巴都缝上!……”
捕风捉影!被骂的同志们就愤怒拳打脚踢围殴蔡缶,鼻青眼肿的蔡缶被打晕过去。
看见儿子被打晕的欧阳涵嚎啕大哭:“救救我儿子!……”
殴打者们当晚就决定:明天一大早,安排二名青年押送密谋刺杀嫌疑犯乘船沿江去武汉,与主犯晁缨同台接受人民公审。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欧阳涵真想一死了之咬舌自尽,但昏迷的儿子还要拯救,只能忍气吞声活下去。
第二天早晨,欧阳涵双手被麻绳缠绕,被二名文改组青年押送乘船前往武汉。
这天傍晚5点30分左右,渡轮沿江顺流行至宜昌段时,甲板上的欧阳涵胃癌发作,疼痛难忍的他开始呕血,感觉癌细胞已经扩散侵入脏腑和骨髓。
《海瑞罢官》《荆轲刺秦王》的莫须有指控比癌细胞更伤害他的身体,如果真到了武汉,有理也说不清,只会越描越黑,反而连累了同门师弟,被打晕的儿子又生死未卜。
同门师弟晁缨和儿子蔡缶都是无辜的。
癌细胞又在扩散索命。
麻绳捆住双手的欧阳涵撑靠在轮船的围栏上,不停呕血吐到江中。
起风了,气温骤降,预兆将要下大雪,长江水汹涌翻滚,浪打浪,冰冷的欧阳涵疼痛得视线已经模糊,牙齿紧咬,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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